艾米:海誓愿许与山盟

艾米:海誓愿许与山盟 -1

  一、青岛之约

  舷窗之外的流亭机场灯火辉煌,以一种大气开放的海滨风情迎接着深夜至此探访的人们。走出候机大厅,如果不是空气里隐隐夹杂的海腥味道,我会以为自己还身在成都。两个小时的飞行让你无法体会距离的意味,没有经过憧憬、幻想以及等待,都市现代化的进程克隆出随处可见的繁华,一切,毫无悬念。红色的拉杆旅行包在夜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响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的脚步是对这场旅行的嘲讽吗?有谁会相信我来青岛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别人信口开河的一句玩笑话。

  早上大约六点,阳光开始莅临我的卧房,旅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你必须在温床和风景之间痛苦地做出选择。收拾利索,驱车前往青岛著名的五四广场。一晃而过的街景是美丽的,那些素洁清爽的街道和丰茂广植的树木同蓝天白云辉映,与金色阳光共舞,彰显出与众不同的活力。青岛天主大教堂、德国总督府官邸旧址……,随处可见的欧式房子历经百年洗礼之后,已经完全融合于这座中国城市之中,拂去历史的尘埃,记忆里的红砖墙、蓝尖顶、黑十字,以哥特建筑的方式记录了一段无声的斑驳的岁月。

  据说五四广场上那个红色旋风状的雕塑是青岛的标志,亲眼所见后却不免有些遗憾。造型普通,尺码太小,怎么看也匹配不上这座城市大气自由的风范,甚至不及大街两旁那些信手拈来的主题塑像。当然,否定权威并不是体现个性的唯一表现,同成都那些严重缺乏创意,匮乏历史底蕴的城市雕塑相比,“五月的风”已是上乘之作。清晨的薄雾慢慢散尽,广场告别宁静开始变得喧哗,四面八方的游人涌来,拍照游览听解说。我百无聊赖依着临海的栏杆,将目光投射到更远的大海。

  仿佛是一匹湛蓝的丝绸,轻柔地在你眼前舒展,阳光被想像成手指,极尽暧昧地抚摸着微微喘息的海面。他离我那样近,我却无法触及,只能在意念中与其亲密。老舍在《五月的青岛》里写到,“五月的青岛,春深似海”。现在已是十月,秋的气息却还没有吹拂到这里,穿着短袖依然感觉潮热,国际海水浴场早早地歇业,我无缘得见那些穿着泳装乘公交车的美女们。所以,对我而言,十月的青岛依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无法定论,他始终存在于别人的叙述中,当我固执靠近的时刻依然远远的距离我。视野无限拓宽,可以看见沿海边漂亮的高楼大厦、不断延伸的栈桥以及偶尔驶过的轮渡,曾经有人告诉我,青岛是一个自由的城市,最适合私奔。我相信了,于是拖着红色旅行包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青岛栈桥里,跟似是而非的过往举行一段傻气十足的奔逃。其实,有些誓言只是不经意的短暂流露,犹如海面微微泛滥的波澜,总会在风平浪静之后回归,你若一厢情愿地想要留住,便注定是一场徒劳。

  我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在青岛的所有行程。去游人如织的天王宫拜妈祖;到八达关别墅区看那些童话里才有的小房子;学着品味用食品袋装的青岛啤酒;坐在宁静的马路边,懒洋洋地晒太阳想心事……。登上300多米的青岛电视观光塔,鸟瞰整个城市的全景掩映于一片葱茏之中,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忽然明白,奔赴一个人的约会或许并不浪漫,但却是完整的,足以告慰那些曾经甜蜜的期许以及苦苦的等待。

  日出,印象

  住养马岛的理由很简单,就想亲眼看看海上的日出。听说这边早上4点天就亮了,怀揣着忐忑激动的心情数了一夜的星星,终于听到闹钟的声音。屋外还是漆黑一片,四下俱寂没有任何天明的征兆,除了继续窝在床上等待,我没有别的选择。黎明前的暗黑过后,光明会很快来临,半梦半醒的时刻,我透过窗户隐隐察觉到一丝光线,来不及梳洗穿戴,抓起背包,冲出宾馆就往海边去。天啦,外头已经差不多都亮了!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受了什么力量的指引,开始无所顾忌地在滨海路上狂奔,拼命地要同时间赛跑,专注而倔强地想要追上太阳的步伐。事后想起,竟也有点夸父般的悲壮。

  好在住地离海边不远,当我气喘吁吁地到达海边,终于迎来了我要的那份光明。

  大海在一片茫茫薄雾中透显出深沉的灰蓝色,苍穹之上,柔和而寂静的孤星同我一起守候着太阳的粉墨登场。淡淡的紫色、轻轻的玫瑰色从整片蔚蓝中渲染开来,犹如一道道琥珀色的光波打破了天空原先的寂静。细软的沙滩捂住了海潮的汹涌,把安宁留给我的心跳和呼吸,睁大眼睛,我渴望着海天一线的地方跳跃出今日的奇迹。突然间,殷红如血的光线穿透了所有的沉寂,海面微微地战栗起来,抖动着如梦的激切,一轮红日,从沐浴中走来,披着晨雾灿烂亮相。世界开始苏醒,耳边传来捕鱼船的汽笛声,海鸟们梳洗自己漂亮的羽毛,合着海浪翻滚的声音鸣叫、舞蹈。

  站在渐凉渐暖的海水里,任由晨风拂乱我的头发,一丝寒意慢慢涌上来,我痴痴地注目着朝阳,有些感动有些手足无措。按照最庸俗的剧情,这个时刻适合挂一通电话给远方的某个人,“来,听听大海起床的声音!”笑笑,终究制止了一厢情愿的傻气,早晨六点,谁会在乎你的大海,谁会在乎远方的你?剧本,或许只是在现实里,对梦想和美好的一种文字成全吧。

  天空由灰蓝色慢慢过渡到淡蓝色,几缕白云被撕开做成某种点缀,红日遥遥在眼前,海面上,铺架出一条金色大道。我无法抵御这源自心底的召唤,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大海深处走去,渴望踏上那通往温暖和幸福的路。“啊——欠!”喷嚏不期而至,不关想念,却足以催醒我的迷糊,低头看看,海水已经没过膝盖,打湿高高挽起的裤管,不由一阵心悸。当反复于脑海里的印象被现实演绎完毕,我就应该无憾的离去,不是吗?

  昔日无限风光的皇家养马岛,如今只剩下破旧的居民老屋和闲置的海边小别墅,完全就是个半现代半发展的渔村罢了。不过倒是挺清静的,距烟台和威海也都很近,颇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晚上睡不着,想起去消夜,远远看到岛上唯一的农家小店里还有光亮,正打算进去买点东西,却又止步不前了,一个小姑娘正在打电话。海风呼呼地吹动着玻璃门窗,屋里灯光摇曳而昏暗,我看到她那副紧张激动的模样,偶尔讲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握着听筒傻傻地笑。无法揣测电话那头的状况,可此刻,她愉悦幸福的样子却足以感动在阴冷的夜里用食物填充空洞身体的每个人。

  【沧城·他留】之隐秘他留

  当我看见叔时,他正蹲在自家书画小店新砌就的水泥台阶上,怔怔的发楞,目光惆怅的凝视着前方。隔了一条街,那栋低矮的老屋,微微佝偻着肩,带着岁月的斑驳与宽容,融化旧主人的目光。屋檐上一片黄色小花,灿烂的微笑着,花儿哪里知道,不久的将来,最喜欢的落脚之处,将被坚硬的水泥覆盖。旧的生命死去,随风飘散的新种子,将去往更遥远的地方流浪。

  “来了?”他终于回过神来,说。

  “嗯,要拆了吗?”我指指老屋。

  “快了。”他弹去手中的烟灰,眼睛微微的眯着。“想去他留坟林和城堡看看吗?”

  “哪里?”

  “他留。”

  “哪个他?那个留?”

  “你我他的他,留下来的留。”

  就像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相知,在此之前,他从不曾走入你的世界,可是一秒钟之后,你却对他痴情无限。这就是我与他留的初次邂逅。

  他留,在他留人的语言中意为远方来的人。在汉语中,这两个不相干的字组成的词也完全如同一个迷,代表一个迷一般的民族。民族认证中被归为彝族的一支,他留人却认为自己的祖先是汉人,但他们的语言既不是汉语也不是彝族的语言。他留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用汉族的文字书写,发出的却是他留人自己的音节。他留人深藏在大山中,默默守护着他留坟林,夜夜串着“青春棚”,欲把他乡做故乡。

  飞驰在前往他留人聚居的所在地——六德的路上,了解越多,向往越烈。他留,这个充满玄妙灵性的词狠狠的击中了我。汉语中充满了许多这样的词,仅仅是将它们从舌尖绽放出来,都似乎有一口余香萦绕心间,让人心潮起伏,忍不住幻想隐藏在其中的奥秘。比如祁连,比如哀牢,比如无量,比如敦煌,比如嘉峪关,比如德令哈,比如念青唐古拉。这群来自远方的人,从哪里来?又被谁留下?为什么不是无间的“我”留,不是亲密的“你”留,偏偏是遥远的“他”留?

  据《明实录,太祖洪武实录》载: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命征南将军颖川侯傅友德为帅,永昌侯蓝玉、平西侯沐英为左右副将军,率甲士三十万征云南,后于北胜州设置军政合一的澜沧卫军民指挥使司,按照朱元璋“寓兵于农,屯民实边”的政策,将三千多中原官兵分屯于各卫下的所、屯、伍定居。其后,一部分官兵又再次调往现他留人聚居所在地驻守边关,逐渐与当地的土著女子婚配,生儿育女,繁衍子孙。这部分官兵据说就是他留人的汉族祖先。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抵达六德乡,一个英俊的彝族小伙,为我们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就在公路边,翠竹森森,掩映着一条低于路面、倾斜而下的塘石道。塘石道一直铺到一条欢快奔腾的小河边,一座说不清年代的石桥连接两岸,石桥的另一端,连塘石道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碎石道。几个带着头巾的妇女在河边敲响了洗衣的梆子,阳光照着朴实的脸,辉映出灿烂的笑颜。隔着玻璃,我凝视着她们上下翻飞的梆子带起四溅的水花,她们好奇的目送我们的小车象只白兔跳跃着消失在山路的尽头。从这一刻,我便走入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hspace=0

  抛在身后的小河,发源于永胜县城东部小凉山的主峰——海拔3963米的他尔布子峰,在他留人未曾到来之前,它被称作“楚衣河”。他留人来了,它从此被称为“他留河”。他留河当然环绕着他留山,但最早它是被称为“红泥山”的。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红泥山上的泥土是和整座红土高原的颜色一样锗红。但如今,随着颠簸的车轮飞扬的,是不折不扣的黄色尘土。是什么改变了自然?又是什么推进着历史?踏上这崎岖的碎石道,我心中的疑问和感慨也随着脚下的山路辗转蔓延。整座他留山宁静着,除了我们的车轮声和风声,听不到别的声音。走了很久,没有遇到一辆车、一个人。脚下的山路却是喜悦,车轮滚动之处,粗犷的奏响着一支久违的歌。它寂寞很久了,这条古驿道曾是通往四川的茶马古道,如今荒草凄凄的它已步入沉默年代,“嗒嗒”的马蹄、细碎的铃声和赶马人悠扬的歌唱可有夜夜出现在它的梦里?

  仿佛穿行在巨大的油画中。路边一片片的玉米地,叶茎都已经枯黄,饱满的玉米棒子还缀在枝干上。满山遍野的“他留梨”,结实累累,甜香水蜜,却无人采摘。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难道它们也是被遗忘的一员?云影天光,在山峦、梯田、草木沟壑和我们跳跃起伏的车子上投下若有若无的阴影,引导着我们,直抵他留坟林。开阔的缓坡之上,一栋灰瓦红墙的屋子被松柏环绕着,这便是在他留人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祭祖堂,里面供奉着他留先祖三百六十户伍的牌位。“户伍”似乎正是明朝军队中的一个编制。每年农历6月24日,他留人要在此举办盛大的粑粑节。他留人用优质稻米制成白色塔形粑粑,放在用三百六十枝青松枝扎成的献祭台,敬献给祖先,杀羊点血,烧香化纸,集体聚餐,载歌载舞。

  “来啦。”迎上来的守墓人熟络的与叔打着招呼,一只大黑狗懒洋洋的趴在不远处的阳光地里,竖起了两只尖耳朵。一架圆木搭成的大秋千在屋子前投下细长的阴影。今年的粑粑节,过的格外盛大,因为他留坟林中的“营盘古墓群”被国务院列入了第六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好象一丝阳光照进被遗忘的角落,对苦苦维系着自己民族文化的他留人来说,不啻为一道福音。二个多月过去了,献祭台上的青松枝依然没有枯黄,只是尝不到闻名已久的他留粑粑了。据说,这可是丽江粑粑的根源。

  祭祖堂后,一片粉红的花朵在风中摇摆。穿过花地,一道开裂的圆木门槛后,依山而上,就是潜藏在青松苍柏间的一万三千多座坟茔,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坟茔,最古老的早至明万历年间,最晚也是在民国时期。它们就像一座座矮人的青石屋点缀在绿林中,圆头圆脑的门前守着数千只千姿百态的麒麟、狮子等瑞兽,石墓的四周雕刻有马、鹿、飞禽、奇花异草、文臣武将。显赫的家族前当然要立上华表,没有华表的石墓也不要紧,只有他留山上才生长的宝塔松就是他们天然的华表。石门上镌刻的汉文用词严谨规范,与中原汉家的用语别无二致,书体亦是多种多样,粗犷、精美、清秀,不一而足。有的石墓独自立着,被草木掩映的花团锦簇。大多数石墓是夫妻俩甜蜜的依偎,也有一夫两妻的三个石墓排排站,不知到了晚上他们还会不会争吵?还有更矮一些的小石墓,那是属于孩子的,怯生生的依着身边的长辈,不仔细看找不到他们。但,怎么看得过来,那么多精美的石墓!活着的他留人才不过是他们的三分之一。因为掩映在绿林中,因为如此生动活泼的雕刻,使人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仿佛漫步在他留山的后花园。

  他留人早已漠视了生与死的界限。他们认为,肉体死亡后,灵魂是不灭的。正所谓人生如此,借榻而眠,肉体只不过是灵魂在人世间休憩的一张床而已。脱离了肉体的灵魂才是最自由自在的灵魂。因此他们的礼服和丧服皆为白色,而白色正是他留人眼中神圣的象征。几百年来,他们和祖先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用十二层的白色塔形粑粑敬献祖先、犒劳自己和招待客人,将对祖先的拜祭演绎成一个载歌载舞的欢乐节日。

  他留人的古城堡在坟林的南边,城堡东面还有一个曾香火旺盛的大德寺。但咸丰年间的一场战火烧毁了这个昔日置身茶马古道上热闹非凡的要塞,也烧毁了曾经的记忆。战火过后,城堡被神秘的毁弃了,无人知晓为什么没有一户他留人再返回城堡内居住。他们走到了他留山下,建立起三个鼎足而立的村寨,将他留山众星托月般护卫起来。如今生活在遗址附近的村寨叫营盘村,住的全是后来迁入的汉人。站在遗址上,举目望去,四处散落的瓦片、隐约可寻的古排水沟道、所有的断井残垣依稀回荡着过去岁月的余波:大马帮一队队进入城堡的喧闹声、马嘶声、叫卖声、他留女孩的欢笑声、赶马人粗豪的打酒声……他留人的酒叫做“他留水”,他留人似乎将身边的一切都打上了他留的烙印。酒如果被称作水,饮起来自当格外的豪爽快意,再品着香喷喷的他留鸡,迎着他留女孩热辣辣的目光,赶马人的心像被温柔的春风吹啊吹,不知不觉就醉了,醉了就留下了许多浪漫的故事,可惜这些故事都和城堡一起消逝在风中了。但刻在石头上的诗,风一时也难以吹走,终于留给我们一些想象的端倪。1661年,北胜州土司高斗光在此结交了一位云游四方的海悟大师,两人终日在城堡附近游冶观景,看云起云落,情谊深厚。大师即将离去时,高土司大笔一挥,留下闲怡脱俗的几行诗句:“谁能超世界,共坐白云中。”hspace=0

  我想,他留人的灵魂的确能够超然世外,共坐白云中。看他留山上的云朵,总是那么美,那么纯粹与自由。他留人的祖先,一定驾驭着队队云朵,日日巡视在这块不是故乡胜似故乡的土地上。活着的他留人也秉承了自由自在的灵魂,他们的爱情、婚姻,无不透射着云朵般悠游自在的气息。他留女孩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爱情堡垒——“青春棚”。他留人的爱情也要经受世上独一无二的考验——“过七关”。

  他留人的传统服饰是用他留山上生长的火草混合麻丝手工编织而成,他留女孩的裙子只有两种颜色——黑和白。未举行成年仪式的他留女孩着白衣白短裙,梳独辫,象征着纯洁和不可侵犯。举行成年仪式之后,他留女孩要脱下梨花一样洁白的裙子,换上麻布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将长发梳成两条辫子,象征着女孩从此可以和男性谈情说爱,成双成对了。女孩的家人在自家院子里搭一间小小的屋子,作为女孩自由自在和男性谈情说爱的场所,女孩从此就住在里面展开自己的爱情故事,直到结婚后才可以返回正房居住。这就是他留人独有的“青春棚”,他留语中读做“夜更祥”,又一个让我着迷的词语。他留人的“过七关”也有着极为形象的比喻:“其一好比过独木桥,过不去就会掉下深渊;其二好比两支筷子夹豌豆,夹不住就是一场空;其三好比火塘里的三角架,犹如三角恋爱,争风吃醋要倒霉;其四好比织布机的四只脚,遥遥晃晃时间长了会散架;其五好比葫芦笙的五根管子,长短不一,音调各异;其六好比纺纱车的六片叶,叶片受摇柄摆动而旋转不能自制;其七好比秋千架,两头各有三只脚撑着一根横杆,一荡秋千便甩来荡去不能长久;其八则是象征八福寿禧,吉祥如意。”

  他留女孩住进“夜更祥”以后,她的姐姐或者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会为她挑选七个有经验的男子与她一一过夜。同样,他留男孩举行成年仪式后,才可以追求女性。一个有经验的男性亲属也将安排七个并非“过七关”的“夜更祥”,让男孩去串棚子。男孩女孩同榻同被,双方合衣而卧,开始天南地北的唠嗑子,情窦初开的一方,羞涩、不安、神往、惶恐,种种情绪交织混合,既要在谈话中表现出不轻易就范的尊严,经受住考验,又要在潜移默化中学习各种与异性交往的知识。负责守关的人,闲话谈笑中,既适当引导了闯关人各种关于性的知识,又一并了解了对方的性格、爱好、家境、素质等情况,对自己选择意中人的方向也逐渐明确。

  如此这般一连七夜,若闯关者果然能够谈吐有分寸、行为有规矩,得到各位“棚主”或守关者的信任和好评,那么他(她)就可以获得恋爱“通关文牒”。此后女孩可以自由接待任何串棚子的他留男性,男孩也可以纵情驰骋于各个青春棚之间,直到找到各自的意中人为止。双方关系一旦确定,男方既明媒正娶,建立一夫一妻制的父系小家庭。他留人婚后的小家庭相对来说是较为稳定的。在他留的婚俗中,不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由自己做主。男方求婚后,女方也基本是无偿的允诺婚事。婚假中不送嫁妆,也不收取聘金或彩礼,只在来往走动中互赠他留粑粑,象征二人的爱情象粑粑一样甜蜜、缠绵,不容易破裂。

  离开的时候,整座他留山沐浴在夕阳的柔光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幽静中鲜活着生命的光亮,在遗忘中唱响了爱的颂歌。当夜幕降临,盏盏灯火点亮了青春棚,温暖着他留山上火草般朴素、丝麻般柔韧的女子,也指引着布满清亮星辰的天空下,一个个翻山越岭、穿林过菁、行走如飞的身影。行走在祖先的目光下,他们没有束缚,因为响应的是最古老的呼唤。他们也无需顾虑,他留赋予了子孙纯真去爱的特权。

  夜,如千年前般安祥。

  (2006.12.04)

  烟在云端

  我把疲惫的自己交给高速路上奔驰的旅行车,任由它带我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之间穿行。昏昏欲睡的时候,打开车窗,看到路边大片灌木似的植株上密密匝匝盛开了无数鲜艳的“花朵”,似彩霞飘落人间。下车仔细打量,原来那些“花朵”是苹果!高朗的蓝天白云下面,植物用漂亮的果实来表达收获,沉甸甸地传递秋日的喜悦。远处,在阳光下闪烁灼灼光芒的是葡萄园,依然那么茂密,仿佛是油彩重墨勾勒的绿色云朵。听到蜂蝶嗡嗡飞舞的声音,寻迹而往,张开双臂从田埂间跑过,那些被打扰的小精灵们全都冲出云朵,高高低低地萦绕在我身边,弥漫成一片生动而缥缈的薄烟,久久不肯散去。酿酒厂的广告牌就竖立在路边,“张裕的故乡欢迎你!”原来,这儿是烟台。

  没有打算出来遭遇神仙,所以不去蓬莱看那些人造景观,朋友推荐的栖霞牟氏庄园也因交通不便而放弃。吃吃海鲜喝喝红酒的腐败日子过来倒是挺轻松,却对不起大老远来一趟,索性溜到海洋博物馆里跟那些海底的朋友打个照面,也算长长见识。

  对我这个长期生活在内陆的丫头而言,海洋就像是一个未知的迷宫,里面充满了玄幻的现象、危险的机关以及丰富的宝藏。我搞不懂渤海跟黄海交界的地方为什么不像金沙江和嘉陵江那样泾渭分明;我不知道终日不见阳光的海底下怎么就生出了那么多色彩艳丽的鱼、珊瑚和海星;我渴望见到加勒比海盗、人鱼公主、以及泰坦尼克沉船上的海洋之星……。玻璃水棺里懒洋洋游弋的海洋生灵犹如一副副绚丽的图画从我眼前闪过,斑斓的鱼,凶猛的鲨,一旦离开大海之家便只能困在寂寞里供人观览,好生无奈啊!出口处瞅到两只奇怪的动物,鲎,现代蜘蛛的近亲,四亿年前就有的生物,堪称“活化石”。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会一直跟自己的伴侣在一起形影不离,始终成双成对地出现。爱情里的忠真、执守竟被古老的节肢动物恪守下来,感慨之余,还是会禁不住想念千里之外我的那只鲎,此刻,你又在哪里游荡呢?

  烟台的夜格外寂静,观海搂外的栈桥上游人寥寥,偶尔会碰到几个钓夜鱼的大叔自得其乐。拎着刚买的红酒,信步前行,累了就坐在桥边,吹吹海风,看看海浪击掌礁石的模样。几个小孩子围在旁边讲笑话,我竖起耳朵听,抿起嘴角笑,却再也体会不到他们的快乐。孩子们的妈妈友善地跟我打招呼,邀她同饮,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乎了。陌生人的聊天总是很轻松,她说羡慕我独自旅行的洒脱和勇气,可笑容里分明流露了与家人同行的快乐,我拉着她儿子的手,一脸敬仰,“小帅哥,你要早出生十几年该多好啊!”两个女人立刻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她跟我聊起自己的爱人和儿子,我则跟她讲有关你的点点滴滴,“你真幸运!”女人狡黠地面对我的一脸茫然,“看你,一说到他呀,眼里全是甜蜜和幸福。”

  呵,原来有些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就像浮云无法遮蔽月光温柔的射线。在某个陌生的城市,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们总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将自己彻底暴露于这片皎洁之下。栈桥的尽头没有路,苍茫的烟雾从天际吹来,湿润了我的头发和睫毛。左边,灯火辉煌的烟台海滨大道,好像一条灵动通透的火龙绵延海岸;右边,黑漆漆的大海是莫测的未知的深蓝,看不到一丁点光亮。我坐在光亮和黑暗之间,临界了现实或者未来,清晰于耳畔的是马路上的汽车声、海风的吹拂声以及心底的声音。“海上升明月”,咂干最后一滴红酒,犹如吞咽下一道符咒般的誓言,面朝大海痴痴呓语,“天涯共此时!”

  友情自远方聚

  第一次乘海轮的感觉很缥缈。站在甲板上远眺,看到的全是白茫茫的大雾,那呼啸的风、冰冷的水气似乎都无法唤醒沉寂已久的大海。笨拙而老朽的轮渡满载着旅客和货物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缓缓前行,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靠在某个陌生的码头,获取片刻的喘息。看风景的游客差不多都失望地回到船舱里,我悄悄掀开一处封拦的铁索,猫着腰爬上一处舷梯。未知始终充满诱惑,然而那里除了模糊的海面和雾气,什么也看不到。我艰难地迎风攀爬,束好的头发早被吹得狂乱零散,迷了眼睛却不敢腾出手揉揉,紧抓舷梯扶栏生怕滑到海里被鱿鱼分食了。“那上面不让去的。阿姨,你下来吧!”甲板上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一本正经地冲我嚷嚷。顺势溜下来,理理杂乱的发型,刚才的惶恐立刻烟消云散,我揽过男孩的肩膀:“什么阿姨不阿姨的,叫我东姐姐!”

  对旅行中的人而言,世界是没有陌生人的,我们很快就混成了哥们儿,我管他叫“小李飞刀”,他则涩涩地喊我“姐姐”。小李子的老爸竟然是典型的“成都老超哥”,跟我一见如故,在船上就邀我共饮啤酒大啖海鲜。李子他妈和我一样爱好打望,凡有帅哥靓女出没的地方就有我们两个女人色迷迷的眼神,这家人的豪爽可爱在后来的旅行里被我一一领教,感受颇深。记得有一天,我们在饭馆门口遇到一群外地游客买水果被短斤少两而跟当地小贩发生争执,那小贩态度极其恶劣,不仅不承认错误还恶语相向。这下可惹恼了小李子他爸,从饭馆厨房提起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简直给山东人丢脸,老子今天就把摊子给你洗白!”那架式让我想起四川的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可这里是山东啊,老大!众人急忙把他拉住,再看那小贩,早已变了脸色,只有发抖的份儿了。还来不及访问“小李飞刀”,有个四十多岁的“愤青老爸”感觉怎样,他已经很坦然地向我报料,“我们爸在成都更扯!”

  如果说跟“李飞刀”同学的友谊尚且有些牵强,那与Rose在大连的相识就真得很戏剧了。我忘记了是在某个酒吧的角落,还是某间商场的门口,当一个红衣女子落寞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同身受驱使我走上前与她“合并同类项”。初次见面的问候语当然会很流利,Rose眼中流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于是两个女人跨越了国界、年龄、肤色等差异,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来自南非的Rose在中国酒吧里驻唱,回国前打算游览一下大连的美丽景色,谁知朋友安排的向导——某旅行社经理竟然不会English,可把她给闷坏了。俩个女人接上头就没完没了起来,她唱一曲《甜蜜蜜》,我来一首《Edelweiss》,听得那经理一愣一愣的,直夸成都妹妹厉害。只是苦了我的舌头,一边跟Rose讲英语,一边翻译成普通话说给经理听,还得时不时的用成都话跟“李飞刀”同学交流,晚上回宾馆,整个舌头都麻木了。

  离开大连时,我热情地邀约Rose有机会一定到成都玩玩,她天真地问我,“米米,你要带我去吃火锅吗?”我笑了,一场伟大的异国友谊原来还是要落实到胃里的。亲密合影,互留地址,临走时我教了Rose几句简单的成都话,估计也得让她舌头发麻好一阵。

  最可爱的还是那经理,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忸怩得跟姑娘似的,在机场安检口磨唧老半天,才挤出半句话,“真可惜,你在大连还没待到24小时……”。赶紧拖着行李走人,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原来北方男孩子的腼腆也是一种特别的热情。

  海誓愿许与山盟

  六个小时的海轮把我从山东载到了浪漫之城大连。短暂的停留只是为了离开,近一周精彩的旅程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品味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在浏览了众多广场、海滩之后,在味蕾品不出海鲜与川菜的区别之前,我似乎应该心满意足地归去,正所谓:来有所去,去有所由。

  当浪漫的光彩被时光剪裁得支离破碎,我们开始变得实在和平静,然而,生活里某些幸福的场景仍旧会从骨子里掀起你深藏不露的那点残留的情愫。大连的滨海路绵延十里,背依莲花山面朝着大海,是观风望景的极好去处。太阳第一次穿越海面透过丰茂的植物照射在公路之上,金色的温暖便赋予了这条路特殊的意义。一对对情侣们相伴行于路上,以青山为盟,以大海起誓,共同见证彼此的感情。开车缓缓经过,每一处有爱情的地方都会是别样的风景:背包一族的青年男女躲在树下甜言蜜语,穿婚纱礼服的新婚夫妇在阳光下热烈拥吻,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地握着伴侣的手蹒跚前行……。滨海路上没有显赫的历史古迹和绝妙的自然风光,但它却是这些年我所走过的最让人感动的行程,它不应该仅仅被叫做“情人路”,我更乐于称它为“幸福路。”爱也许就是两个人携手同行——这条路不知能同你多远,可我甘愿一直陪你走下去!

  特例独行的夏奈尔告诉我们,“一个女人若想要快乐,最好是遵从传统的道德。”海誓山盟也罢,粗茶淡饭也好,其实都不用千里迢迢地辛苦寻找,他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默默地守护静静地等待。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单独旅行吧,回归才是此刻唯一的声音。

  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坐在了家门口的楼梯上,尽管忘带了钥匙,渐凉的秋意也越来越浓,可我依然感受到一份真实的温暖和快乐,我知道,无论走得多远,这里才是自己最后的归属。楼道里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和急促的喘息,恍惚间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如同梦境。

  “丫头,你跑哪儿去了?”焦灼和惊喜一并浮现在脸上,眼睛里也有幸福和甜蜜。

  “你总是冷冷的,从没对我讲过甜言蜜语,更别提海誓山盟了;你好自私的,要求我做这做那,自己却不肯付出;你老是批评我的小毛病,把一切罪过都归咎于我;如果再这样,你会弄丢我的……”。

  “米米,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拉着彼此的手,紧紧的搂着,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傻傻两个人,笑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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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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