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王溱:谗言

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上门?刘大槐看了正在看电视的老伴一眼,恰好老伴也在看他。看来心思是一样的。

刘大槐示意老伴把电视声音拧小,然后走近门前,问了一声:“谁呀,找谁?”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刘大槐听得出这是在故意装咳,因为显然这声咳嗽不是来自胸腔。

“谁?”刘大槐又问了一句。他想或许是敲错了门。

“我,刘局长,我呀,李胜。”

李胜?刘大槐听出声音,但不放心,趴在猫眼上往外看。真是李胜,有些局促不安地望着猫眼。显然他知道自己正在验明正身。

门打开了。

“这么晚也不提前通个电话,吓我一跳。”刘大槐看着站在门口的李胜有些埋怨道。

“嘿嘿,不好意思,本来想打电话来着,可前些日子换手机,有些号码倒来倒去,找不到了。”李胜一脚迈进来,另一只脚还在门外。“我大姨没睡吧,影响你们休息了。”

“没呢,快进来。好久不见你来了,忙吧?”老伴关上电视走过来。

“瞎忙,真不好意思,一直没来看你们。”李胜说着走进屋。

“来玩就是了,拿什么东西啊!”老伴接过李胜递过来的塑料袋。

“没啥好东西,弄了两斤海参。”

“海参不是好东西,啥是好东西?老贵了,最近又涨价了,我们都是偶尔才买着吃,让你破费了。”老伴嘟囔着,脸上却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把东西拎进了厨房。

“坐,坐吧。”刘大槐指着沙发。

李胜坐下,没正眼看刘大槐,却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大姨把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他的功劳,会干家务了。这地板每天都是他负责擦。怎么样,挺干净吧?”

“干净,很干净。老领导辛苦,可也要注意身体啊!”李胜望着刘大槐说。

“我这身体干点小活累不着。”

“劳逸结合,没事还是要多出去活动活动。离海边近,早上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李胜知道刘大槐平时不愿活动,有些劝告的意思。“我老爸以前就愿意跑步,这两年不敢跑了。关节出了毛病,再跑,大夫说哪天不小心碰磕了骨头就麻烦了。”

“你爸还好吧?我好久没见他了。”刘大槐给李胜倒上茶水说。

“挺好,没事就跟小区里的那些老人打扑克。他不像您,有文化,又是领导,干了一辈子工人,平淡无奇,凡人一个。”

“呵呵,听你这话你将来还要当英雄怎么着?瞧不起你爸了?他可是能人,技术过硬,多年的先进。你赶上他一半就不错了。年轻人说话还是要学着掂量一下。”刘大槐有些不满地看了李胜一眼。

“哎,我也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难啊!”李胜叹口气,低下了头。

“怎么,遇上什么难事了?说吧,我给你参谋参谋。”刘大槐切入正题。他从局长岗位上退下来快两年了,很少有人拜访。李胜不逢年不过节的带礼登门,没事就怪了。

“局里刚搞了竞争上岗,两个实职。我也参加了,但不知有没有戏。”

“自我评价一下嘛。”刘大槐说。

“我干了三年正科虚职了,这次竞争也是正科,按说是平级,大家应该投我票。不过还有两个也是正科虚职,这就不好说了。”

“谁呀?”刘大槐一时间没想起来。

“都是转业干部,您忘了,一个在宣传科,一个在政工科。还是您在时安排的。”

“哦,想起来了,都是团职干部。表现都不错嘛,如果不是没职数,安排实职没问题。”刘大槐想起来了。

“麻烦的就是局里有些人也有您这种看法,这样一来我就悬了。”李胜脸上明显有些不快。

“你要有信心,当年我就是看好你才安排你到办公室。离领导近,便于观察使用嘛!”

“问题是您在好说,现在换领导了……”

“不还是陈飞当局长吗?他应该了解你呀,当年我提他当副局长时,他也是在办公室里干。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他这个人还是很公正的。”

“公正不一定没有自己的想法,局里都在传,他这次内定就用那两个转业干部。”

“为什么?”

“那样人家会感谢他,帮着他出力。用了别人,还不知道去谢谁呢?”李胜说完此话故意多看了刘大槐两眼。

刘大槐没说话,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然后又重新坐进沙发里。

“陈飞会变成这样?原来他可是个正派人,我看好的就是他这点,不搞邪的歪的。单位一把手就要一碗水端平才能信服于人。”

“人心隔肚皮啊,再说了,您退休快两年了,他陈飞来看过您几次啊?局里人都说,人家翅膀硬了就想不起老局长了。过河拆桥,人走茶凉,现如今时兴。”

刘大槐心里突然一阵烦,李胜说的不是空穴来风。他从局长位置上退下来,陈飞除了招呼局领导班子成员跟他一起吃了一顿欢送饭之外,似乎再也没有跟自己见面,也没有类似期望“扶上马送一程”的态度,甚至连句这样的客气话都没有。可他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啊!刘大槐想着,一股怨气涌起,不由得嘟囔了一句:“真没想到啊!”

“就是嘛,大家也都没想到。局里的许多人都说,你陈飞用干部,应该首先征求一下老局长的意见才对。尽管老局长退了,但经验摆在那儿,资历摆在那儿,威望更不用说了。还有,你不是老局长提起来的吗,尊重是最起码的。”李胜接过刘大槐的话说。

“是应该说说。陈飞这样做要失去人心的,人心没了这往后的工作还怎么能做好。”刘大槐突然觉得有一种责任意识。他对李胜说。“你把最近一个时期了解到的局里的情况跟我说说。我找陈飞要有的放矢,不能说空话。空话不服人,也不是我刘大槐的作风。”

李胜挠挠头,刘大槐的提问一下子似乎难住了他。怎么说呢,从何说起呢?

“你在办公室肯定能听到局里局外的反映,实事求是地说。还有,他陈飞听到这些反映是怎样应对的,应对得大家心服吗?”

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李胜皱着眉头,歪着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看看你,说正事了就理不出个头绪来了。赶明儿我去见陈飞,有什么理由去批评,去建议?”刘大槐看着李胜那尴尬的神色,颇为不满。

“对了,您还记得大黄沙那个项目吗?”

“大黄沙酒店?”

“是啊,就那个项目。”

“不是已经枪毙了吗?”

“对啊,您在任时确定的不批规划,现在又起死回生了,准备重新论证。”

“真的吗?那可是市长办公会、市委常委会几次开会确定下马的项目啊!怎么又要重新启动?不可能吧?”刘大槐有些惊讶的直起身子眼睛盯着李胜说。

“千真万确,听规划处的人说的。陈飞要开绿灯。正在论证呢。”

“这简直胡来了!”刘大槐紧锁着眉头,有些气愤地说。五年前,市里黄金地段的一家酒店因质量原因被强拆。开发商蜂拥而至,都想着在那里竖起新的地标建筑。规划报到刘大槐手里,他和专家们研究讨论了多次,一致意见,不能再盖高层建筑,那样会把最佳景色挡住,使整个城市黯然失色。意见在市里引起了强烈反响,市领导层的意见就不一致,刘大槐被压得实在喘不过气来。当时分管规划的正是副局长陈飞,他坚决站在刘大槐一边。可现在,陈飞怎么就改变了当初的决心,顺应那些只看利益的开发商了呢?

“这里面有没有利益输送呢,没听到什么说法吗?”刘大槐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那倒不至于。听说他开始是不同意,后来上面一直压着,估计他怕得罪领导才点头的。陈飞没法跟您比,底气不足,不敢跟领导碰硬。”

这句话刘大槐喜欢听。在职时,因为他的资历不比那些市里的领导浅,他看到不顺眼的事敢说也敢顶。所以他说话市领导很给面子。可陈飞就大不一样了。学生出身,又不是当地人,领导的意见不能不听,也不敢不听。

“压,是领导的事,坚持,是自己的事。看来一把手跟副职还是不一样。”刘大槐说出这番话等于自己表扬了自己一回。他觉得很得意。

“不过陈飞也很有心机,他同意,但又提出让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市民代表参与论证。市里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地挑选人员,那些开发商到处在活动,生怕这关通不过。”李胜又说。

“是吗,如果这样的话我看十有八九通不过。陈飞还在坚持自己的意见,只不过换了种形式而已。”刘大槐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当年这个办法他也用过。刘大槐想到此,禁不住露出笑容来,这还是跟着自己学嘛!不禁又得意起来。

李胜没有察觉到刘大槐微妙的心理变化,还在继续叨叨。

“对了,陈飞把王潇给开了。”

“开了,怎么叫开了?”刘大槐不解地问。

“让她回设计院了,不在局党委帮忙了。怎么,陈飞没跟您汇报?”

王潇是市里一位退下来领导的孙媳妇。有一次在饭局上跟刘大槐说,孙媳妇不是科班出身,在设计院工作只能打零杂。与其这样,能不能调到局里找个差事干,面子上好看。当时刘大槐想婉拒,因为上面有明文规定,机关不能从下属单位借调人员帮忙。但话还没出口,现任的一位市领导便发话,说老领导提出的要求不高,应该照顾。好在那当口市里要组织庆祝党的生日歌咏比赛,王潇是文艺骨干,刘大槐就以此名义把她安排在局机关党委帮忙。一帮就是三年多,刘大槐知道局里对此事议论不少,但他只能当作没听见。交班时刘大槐想把王潇退回设计院,但有人提醒,何必在退休前得罪老领导。刘大槐一想也是,于是把“包袱”甩给了陈飞。

“都知道是市老领导的亲戚,可陈飞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该给您汇报一下,听听您的意见才对。毕竟是您拍板定的嘛!”

刘大槐点点头,但转念又一想,陈飞这是代己受过呀!你想,如果他来征求意见,自己该怎样回答是好?如果让老领导知道了不埋怨死吗?现在陈飞拍了板,责任都一人担了,对自己不是很好的解脱吗?刘大槐心里倒有些感激陈飞了,但没表现出来。

看老伴直打哈欠,刘大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找陈飞谈谈。”

李胜要的就是这句话,谢过之后走了。

刘大槐一直没找陈飞,电话拨通了又扣下了。怎么说,说什么?他不住地问自己。

几天后李胜打来电话,很兴奋。他干上了实职。

“陈局长找我谈的,看来他对我还是很认可的。对了,真没看出来,他城府极深。我说感谢领导信任,也感谢老领导关心。您猜人家什么反应,像没听到一样。深藏不露啊!”

刘大槐“啊,啊”的应付着,心里在说,自己聪明也理智了一回,没找陈飞是对的。人家不是阿斗,自己也不是诸葛亮。

(作者单位:青岛市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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