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隆莺舞:五个玩尺者

那个冬天,我和妻子每天都吵架。

那天,她回老家参加闺蜜的婚礼,我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才交出了令客户满意的设计方案。早晨七点 ,我困得不行,关了电脑准备好好睡一觉。之前,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冷酒刺激得我打了个寒战。环顾房间,妻子不在,我竟觉浑身通透舒爽。第一次不用考虑给她做什么早餐,不用拖着熬夜的身体下楼给她排队买豆汁,不用忍受那些胭脂碰撞的嘈杂和俗粉弥漫的空气。没有妻子在床上摊开她那身横肉,床铺显得宽广松软。我伸了个懒腰,特意看了一下手机,想记下那个时辰,记下结婚三年来最舒心的时刻。然而,微信弹出,妻子发来消息:“今天过来谷镇!急事!!”我如被雷劈,刚喝下的啤酒从胃里呛上来。我真想把手机丢出窗外,但我只把手机放下,躺了一会儿,苦想以什么理由拒绝她又不露破绽。如果有老同学在医院工作,能给我写份假病历就好了。一个也没有。即使有,除非我残废了无法行动,否则妻子还是会要求我回谷镇的。我不情愿地回了消息,问她怎么了,却没有再传来音讯。

我本想趁她不在,好好休息,整理一些旧东西。昨天一整天,我都在找一卷皮尺,是前女友朱丽送我的,上周被妻子丢进小区的花坛里。我找了一整天,忘记了妻子没有给我报平安。现在,她突然给我发来这条消息,我有理由怀疑她出了事。但我想,如果她的电话还是关机,我绝不再拨过去,我也不回谷镇。置之不理是蛮好的处理方式。那天我实在太累,似乎是几年来最累的一天,感受了一会儿她不在时的轻松惬意,觉得自己更累了。我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什么事?今天好累,昨晚没睡。”

过了一会儿,妻子打来电话:“麻天北,你傍晚六点前赶不到这里我们就离婚!”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一声未吭,拖着疲倦的身躯站在窗前。天已大亮,窗外人群如蝼蚁走动。我真的受够了,脑子里盘算和妻子离婚我会失去什么。后来觉得光靠脑子想不清,就拿了纸笔,在白纸上罗列了许多。第一条,和妻子离婚,我会失去一个固定交配的对象——这我可以忍受。第二条,将少一个人还房贷,哦,不,我将没有地方住,这个房子是妻子的父母买的——这也没什么。第三条,我会失去工作,我在她舅舅手下做事——这都没什么。和今天睡一觉的愿望相比(也许是些别的什么愿望),这些生活的变化真的不值一提。她要离婚就离婚,我决不改变主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我去洗了个冷水澡。出来后,我裸身蹲着抽了两支烟,稍微冷静了一些,我在雾茫茫中向镜中的自己确认:刚才真的是一时冲动,假如跟妻子离婚,我将一无所有。

我拿起电话,想拨通妻子的电话求她别生气,求她让我好好睡个觉。电话传来忙音,打开微信拨打语音,响了一阵后并无人接听。

“真受不了!”我恶狠狠骂出口,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我打开冰箱,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然后把瓶子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晶莹。我又打开冰箱,又喝了一瓶啤酒,又把瓶子摔在地上。我喝到第五瓶,这些年妻子的种种行为仍在我脑子不断回放。比如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有选择,我怎么会嫁给你!她逼迫我天天上网,背诵那些鼓吹把老婆宠上天的爆款文章。每天她都要问我,麻天北你怎么这么差劲。我说,是你太优秀,有了对比。

这么多年,妻子一直看不起我,她觉得她能配得上更好的人。我不是她理想的靠岸,我深知这一点。当时,朱丽的皮尺就放在桌子上。我转过头就看见它,就想起上大学时我穷,朱丽也很穷,穷人一般跟穷人在一起,所以我和朱丽就在一起了。整个大学,为了跟环境“合拍”,一直舍不得分手。毕业那个夏天,朱丽买了一卷皮尺,说给我量量身体,好买套合体的西装去找工作。西装和皮尺是她给我买的仅有的东西,而我从未给她买过什么。我认为穷人和穷人谈恋爱,只要在一起上床、成双成对出现给别人看就行。恋爱和性爱是这样一种东西,别人有,你也得有,不然你真活不下去。我真是这么想的,我不爱朱丽,但没有她我感觉自己不像人。后来我穿着那套合身的西装找工作,碰到了现在的妻子,思忖再三就把朱丽甩了,结婚之后却常常想起朱丽。

我是个混蛋,朱丽是个好女孩。我越认同自己是个混蛋,朱丽就越是个好女孩。如今的她简直是天使,温柔、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也有了点钱。想到这,我很想给朱丽打个电话。我没有,只发了微信。我说:朱丽,今天有点累。

发完,我拿上皮尺,再次拨打妻子的电话和微信,还是联系不上。我只好上网买了去谷镇的票。临出门前,我把桌上的皮尺揣进包里,就像把朱丽带在了身上,以使我在人流里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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