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之上的山花姐

云彩之上的山花姐 -1
清明临近,我又到了驻村的半坡村,自然而然想起那首著名的唐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山花姐,已去逝两个月零四天了,与她短暂接触的事,犹如昨日,令我肝肠欲断。今日我站在她孤零零的墓前,看着坟地上似乎还散着热气的黄土,过去的一幕幕,又涌现在我眼前。  
那是2016年春节,刚过正月初八,我从一个偏远的乡,调到离县城较近的碧溪乡政府上班。去报到时,大约离乡政府不到半里路远的地方,我听到一阵欢快的锁呐声。听人家说,是一位富裕人家嫁女。刚到一个新地方上班,碰到这喜庆的事,是个好兆头!  
我报完到,分管扶贫工作的党委副书记赵兴华,把我带到政府食堂上面的乡扶贫办的办公室,指着一位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矮个子中年男介绍说:“这是乡扶贫办的赵主任。”  
我马上笑道:“赵主任,您好!” 
“都是同事了,别这样称呼,往后就叫老赵行了。我们都是家门,以后的工作请多多相互配合。”  
他没有说多余的闲话,直接用过去的老牌电视机上的一根天线,指着一幅巨大的碧溪乡扶贫作战挂图缓缓地说:“图上标记的红色大箭头,代表一个扶贫村。”  
我寻着他指点的地方一数,共六个红色大箭头,每个箭头上都标记着一个人名。最显眼的一个是,写着刘山花的名字。他看到我有些疑惑,微笑道:“每个箭头上的名字是联系单位派来驻村的第一书记的名字。你的五户扶贫户是半坡村。刘山花是市妇联工作的同志,扶贫上的事,你多与他联系,同时安排你驻那个村。”  
我点着头,又看着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和小绿色的点点。也许赵主任知道我不明白那些小点的意思,他的语气变得更缓重了,对我说:“红色小点,表示我乡尚未脱贫的户,绿色的,表示这几年己脱贫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时他把银白色的天线尖端指到一个绿色的小点上,深情地说:“这一户户主是刘求富,他的老婆叫余爱英,十年前因患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致瘫。他家因致残,缺资金、技术,再加上交通不便等多种因素,于2014年通过本人申请,组里评比,村委代表会讨论评选为扶贫户。刘求富本人大脑也存在智障问题,一个独生女刘盼盼在乡中心小学读六年级。她每次考试是班上第一,年级第二名。”  
我听到他介绍的第一户就这么老火,第二户以后的情况我真的不敢往下听。本想与他套套近乎,换一个村。可是见他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我不敢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过了不久,赵主任很沉静地对我说:“山花书记只比你大一岁多一点,她办事老成持重,县乡两级领导对她的工作特别认可。半坡村扶贫工作,真正是精准扶贫到位,是全县扶贫领域的一面旗帜!以后,你多向山花书记请教。”  
把例会开完,我独自一人骑着我的摩托车去半坡村了。  
据同事介绍,半坡村是全乡最偏僻的一个自然村,山高路徒,地广人稀。一分稻田,九分山,一年到头难见天的地方。它的平均海拔高度是800米。  
一路上,我在想:我在农学院学的是养蜂专业,是当今世界上最冷门的专业,也许我学的专业能派上用场了。沿途,我看到各种各样的树,各种各样的藤,各种各样的草儿,是蜜源充足的地方。不知山花书记考虑到发动扶贫户养蜂吗?我一路猜想,一路竟忘记了弯弯曲曲的马路,给我带来不少的颠簸。  
我看到十字路口的界碑,骑着摩托车往左边的还没有硬化的路开去,它刚刚扩宽平整过,前两天下了一阵子雨,有些路面又出现了坑坑洼洼。  
大概又行驶了半个小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半山腰上唱着:  
不用听,不用看,  
说来半坡有点烦,  
出门爬坡出身汗。  
男女背刀去烧炭,  
破屋漏雨整三间。  
翻山去找满朝荐,  
如今不用去碰见。  
山花书记是神仙……  
我听到这样的山歌,心里来了一种压力,如果我工作上吊儿郎当,不是跟山花书记有明显的对比吗?领导对我的印象差了,还想进城机关工作,岂不是白日做梦吗?我一路思忖着,烦恼与压力一并袭击着我的心。  
车过十二湾,爬到半坡路上,突然我的摩托车熄火了。我不得不下车,弓着身子用力去推。  
正烦躁时,走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上去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他不作声,放下背上的背篓,把自制的独轮车停靠在马路坎边上,搬了一块大青石挡住车轮。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倾着身子,紧紧抓住后面的不锈钢架,帮我往上推车。  
我们到了一处平地,他才缓缓地说:“年轻人,你是乡干部吧。”  
我心想:难道乡干部身上有明显的不同,或是烙了几个字不是。于是我有些惊讶地问道:“老人家,你从那里可以看出?”  
他稍有些神秘地说:“山花书记刚从县上下乡的那阵子,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派下来的,时间久了,就有山里的泥巴味了。你身上的泥巴味没有她的多。”  
我俩正说着的时候,从那片竹林边的马路上,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青年,只不过她脸上的肤色不是那么白皙皙的,身段很不错,穿了一身迷彩服。她热情地来到我身边,主动伸出手,欲握我的手说:“赵主任一小时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把你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我。欢迎,欢迎!以后半坡村的扶贫工作,请你多谋划谋划!”  
我也马上热情地伸出脏兮兮的右手,调侃道:“刚刚这位大爷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  
山花书记乐哈哈笑道:“刘大爷可不是一般的人啰,他在上世纪六、七年代是公社有名的土专家,修水库搞测量是他老人家的特长呐。”  
老人一听,笑道:“都是过去了的事,可是我现在家里碰到咯么样的事,让我笑不起来,幸好党和政府派来了山花书记,我的脸才笑得起来啦!”  
刘大爷给我递上一支精白沙香烟,说:“这都是山花书记今年正月私人拿钱,给半坡村抽烟的老人买的。”  
他自己则摸出一个塑料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金灿灿的烟丝,熟练地装进小烟斗里,点燃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慢悠悠地说:“我以为今生今世看不到半坡村的变化了,就让它这么荒下去。山花书记来了,把过去的老茶场又开了出来……”  
我听完老人娓娓而叙的话语,看到了希望,之前郁积在心中的疑虑,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问刘大爷:“您老人家进山去干什么?”  
他乐观地对我说:“我昨天还有两段树没有锯完,把那些树挖空,养几窝蜂,找点零用钱!”  
我的所有兴趣被他的这句话,一下子提了起来,笑道:“您老人家用土方法养蜂有几十年了吧?”  
“还有五年,就四十年了。以前家家户户都有养蜂的习惯,近十几年来,大家都往城里钻了。嗨,谁还肯守在山坡上朝看白雾,夜守星星呀!”  
山花书记马上兴趣盎然地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老人家。  
开始老人的疑惑让我有点不适,慢慢地他老人家用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俩成了老伙计,等下到我屋里去喝杯米酒!”  
他说完,又朝着山花书记说:“她喝米酒有半斤以上的酒量呢!”并指着西北方向的那座还裹着薄雾的大山说:“那是青山界茶场,原来大队里有一百五十亩宽,后来分田到户分到每家每户,干了十几年,现在又荒了十几二十年了,去年山花书记又带着全村的人把它开了出来,重新栽上了新茶苗。”  
山花书记热心地补充道:“那里土层厚,常年有雾的天气有二百八十天,很适宜茶的生长。我们今年又以集体经济的形式把山下的小二型水库放养了几十万尾鱼苗。”  
我好奇地问:“山花书记都是投放了什么鱼种?”  
她不假思索地告诉我说:“帅哥,我们主要投放的是鲢鱼、雄鱼、鸭嘴鱼、甲鱼和一些小杂鱼。今年在水面上还养了一些鸭子和天鹅,实行生物链式的立体喂养,同时在茶场边养一些乌骨鸡,建一个有机茶场。”  
我马上对面前的山花书记说:“这都是比较前位的思考呀!”  
她害羞地说:“早落伍了,人家都先行了十几年了。”  
我对她说:“虽然有人前行了,可是失败告终的多。希望我们这儿的以成功告慰半坡村的老百姓,吸引他们返乡回来建设好家乡。”  
山花书记信心百倍地说:“经过大家的努力,希望他们守住青山绿水奔小康!”  
我当时没有把她的这句话打落在心,今天山花书记真正地第一个常伴这儿的青山绿水了。我俯视着脚下的那片碧盈盈的水,眼泪又扑漱漱地落下了。  
那天我和山花书记帮刘大爷干完事,喝了点小酒,俩人到了她独自一人居住的小村部。她住的地方以前是村小,前几年装修了一番,变成了村部。她就住在左侧的一间原来的教室。雪白的墙面和几个挂着淡红色窗帘的房间,显得简朴大方,这也许是山花书记的性格。靠走廊那个窗户边,摆着一张板栗色的办公桌,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排书。有农业类的《特种经济作物栽培技术》、《果园山地散养土鸡实用技术》;有经贸类的《开网店赚钱方略》,还有文学艺术类的,譬如《五十六个民族的风土人情》、《唐诗宋词鉴赏》、《泰戈尔诗集》、《乐曲初探》等等。  
我疑惑地问她:“你还有兴趣看这些书,现在的人都是手机的低头族。”  
她快乐地笑道:“手机看多了,易坏眼,我主要是看这些书,闻到墨香味,就心旷神怡了。哈哈,帅哥,你呢?”  
我愧疚地说:“我是手机低头族一员。”  
我们聊了许多,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她带我去走访余下四户的路上,她对我说的一席话。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丝淡淡的忧郁。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把她的身世告诉了我。她是一位养女,刚出生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亲生父母把她丢弃在县城的芙蓉小区。被养父的二妹清早起来看到了,急匆匆地把我抱到农村的养父母家里,艰辛地将我扶养成人。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地考上了公务员。养父母为了减轻我以后的负担,外出东莞打工去了。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他们又催我尽快找个好对象,快点生儿育女,趁他们还年轻,帮我一边带人,一边打些零工。我这辈子最亏欠的是他们的养育之恩,不知何时才得以报达。明年是迎接国家对我省的扶贫脱贫验收,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等到2020年全国脱贫工作结束后,我就找位善良诚实的男青年结婚,了却父母的心愿!  
现在想起她这段句,我的心如刀在绞!  
她为了落实项目资金,那天早上没有吃过一粒饭,只喝过几口水,就往县城赶,回来的路上遇到车祸。我见她最后一面时,她要我捏住她的双手,吃力地说:“我——好——冷,你——肯——吻——我——下——吗?”  
我当时紧紧地捏着她的双手,泪水直滚,轻吻着她说:“山花姐,我知道你喜欢了我,我也爱上了你!你放心走吧!你的养父母我来养老送终!”  
她听完我的话,坚强地笑了一下,但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留下一行泪水,头往左边一摆,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她未竟的扶贫事业,离开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半坡村父老乡亲!  
站在她的坟前,又想起她对我说的一件小事。她告诉我,等把扶贫项目资金全部落实好后,她就请一个星期的假,到半坡村买些土待产南下东莞去看看养父养母,陪他们玩两天。她的这个小小的心愿,不能,永远不能实现了!我的心一阵,又一阵地痛起来。我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把她坟上的小草扯去。我轻轻地对九泉之下的山花姐说:“你放心吧!村里的乡亲们已经决定,从今往后,他们每年都在清明节这天给你扫墓。今年的寒食节那天,我会和养父养母,还有乡亲们一起来给你竖块碑,碑文我都写好了,我念给你听听:  
我识我姐,仅仅三月。  
匆匆永别,万言难曰;  
出生月半,遗弃街边。  
抱养回家,哺育专心;  
从小伶俐,前后绕膝。  
五岁落水,幸被救起;  
更不离身,随读迁出。  
从小懂事,不用操心;  
高中毕业,金榜题名。  
课余兼职,省吃俭用;  
我敬我姐,励志践行。  
主动请缨,下村扶贫。  
日夜出勤,了解民情。  
融情融心,年轻老成。  
扶贫项目,初成雏形;  
我哭我姐,扶贫路上。  
突遭车祸,英年早丧。  
心愿未了,小弟接行。  
我愿我姐,享在天堂。  
不见音容,无限悲伤。  
天地之间,大千世界。  
知之有我,知之有我!  
我如泣如诉地念完后,东边凤凰山顶上的云层里,洞开一个金光灿灿的云洞。山花姐踩着一朵五彩祥云从天界而来,她仍如以前一样,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从此以后,你若思念我,每个月的十六日晚上,你朝青山界茶场上方的天空望去,你会看到我在云彩之上。”  
我久久地凝视着那个云洞,那朵五彩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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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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