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剑客：释缘

1

季风拿着离职信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董事长的表情是错愕的。季风在南京这家外资通讯企业已经干了接近八年，做到了主管销售总经理的位置。而现在集团驻中国分公司正处于攻城掠地的大好时机，他竟然要走，放弃八年辛苦打拚出来的一切。

节雨接到季风打过来的电话时，表情也是错愕的。电话里季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周后我到你的城市，我们见面吧，我相信我们会有完美的结局。

那是夏末初秋的一个傍晚，下班后的节雨特地把那件不怎么穿的洋李紫礼服裙穿上身，化了烟紫色的眼妆，在手腕处撒上平时并不怎么用的BURBERRY女士淡香水。她知道，马上就可以在锦江国际的酒店大堂见到他了。在此之前，她一直在一个文学网站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关于文学方面的一些东西，而他有一次竟在从意大利出差一个星期刚到家时帮她修改一篇文章。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东西让他迷恋，甚至是有时候她觉得他爱上她了。

酒店的大堂咖啡吧放着节雨听起来似曾相识的蓝调BLUES，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进来时的那一面坐着，穿着紫红色的格纹衬衫。节雨经过他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她觉得他有着惊人的直觉，从那么多进进出出的人里可以一下子将她认出来。节雨讯速地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多年的外资企业工作经历让他身上充满海派气息，清爽的头发，干净明亮的面庞以及衬衣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古龙水的味道，让这个男人充满俊朗的魅力。

他们的相处跟一般的恋人并无二致，在他下班后，他会给她电话，并从长江那边开着车过来看她，然后带她去最新开的情调餐厅吃晚餐。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她低头吃的时候用一种探询的眼光看着她，直到她吃完。有一次，她好奇，便问他：你为什么决定到武汉来呢?你的家本来在南京的。他答：为了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个城市应该是我漂泊的最后一站了。有时候，我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累，一种疲惫感。

很多时候如果吃完晚餐还早的话他们会继续腻在一起，有时候是咖啡馆，有时候是电影院。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温柔体贴，成熟稳重并且值得人信赖。有时候节雨想：就是他了，这个人除了工作忙，经常出差事业心重，会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

但是有一次，节雨的感觉竟像是季风突然变成另外的一个人。那一天，季风在公司加班，节雨过来找他看新上映的电影。那天季风太忙了，一直不停地处理各种事情，最后竟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就是这一次，节发现季风的睡姿是那么的奇怪：他整个人蜷缩着身子，就像是一只蜷在一团的猫儿。双臂抱着自己的胸脯。整个姿势就是一种抗拒姿势。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种睡姿的人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而这种具有不安全感的人不但给不了自己安全感而且总是需要不断地从别人那里得到他要的安全感，也就是说这种人不会跟任何人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一旦面临亲密关系的时候，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以便保护自我。

节雨将自己的披肩盖在这个因为加班而疲惫的男人身上，悄悄地退出来。那一天，节雨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内心流离失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空感朝她袭过来，无可招架之余，她走进他办公室附近的一家酒吧。酒吧里人声鼎沸，强烈的电子音乐撞击着人流离失所的心脏。她拚命地随着节秦感极强的音乐舞动着自己的身子，可是那种令人强烈的不安感怎么也无法去除。关于这段恋情的结局已经明摆着，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可是接下来，并没有像节雨所想像的结局出现，只是她发觉每一次的约会都是那样的老旧模式，仿佛是卡住的胶片，从来都没有向前跨进那怕是一小步。而这种状况季风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作出相应的改变。终于有一次，节雨实在是忍无可了：

我觉得好像我们一直都停在原来的地方，难道你没有想着我们会进一步么？

季风很困惑的样子：再进一步？怎么个进法？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好像有着无尽的痛楚，像是在回忆一个不为人知的噩梦一般。

比如，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独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么？我们交往的状况完全是封闭的，难道你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么，你肯定还有关系较好的朋友以及家人，而你知道，两个人最终在一起肯定不是一直就是两个人这么简单，我们最终会面对彼此的朋友以及家人的，可是我发现我们止步不前，我发现你从来都没有前进的意思，这让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你这样给我很大的压力，节雨，我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么？这样难道不足够吗？你还要我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那次的相聚以剧烈的争吵而结束，随后，季风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都联系不上。

2

苏州诚品，誓言画室。

整个画室布局简洁疏朗，展出的是写意中国山水花鸟人物主题。

流淌着古琴背景音乐的画室里焚着高级檀木香，云泽悠闲地泡着功夫茶。季风看着云泽安详的面容整个心也沉淀下来。

“你一般不大会找我，呵呵。”云泽给季风递过去已经泡好的茶。

“是。我现在很后悔自己当初的职业选择，一头扎进商海，整个人也染上了凡世庸俗的儿女情长。”季风接过茶喝一口，叹一口气。

“天下无大事，归根结底，一切不过饮食男女。你看我跟你嫂嫂，如今也是过着结婚生子岁月静长的生活。当初你我从美院毕业，我选择了自己专业领域，画画卖画为生，你选择了下海经商，这么多年在商海博击也算是功成名就。这两种选择无所谓对错。”云泽抿一口茶，意味深长看着季风，不过实话讲，如果当初你跟我一样选择画画这个行业，可能生活会相对单纯，不可能到如今不惑之年还为情所困。一切皆因经历复杂遂不知单纯为何物。”

季风无奈地笑笑，默认云泽所说。

“你如今估计碰到单纯，不想自己历经沧桑，故而不知可否有得到把握，所以矛盾之中选择逃逸，我知道你有心力对付生活其它重重压力，然而对于感情，我感觉你的心智还太年轻。”

“知我者莫若云泽。”

“你暂回南京看看你父母吧，两个老人也很不容易，每次跟我们一家见面总是说起你，说如果当初结婚如今孩子应该也跟我们家孩子差不多大。天下父母总是差不多，希望自己儿女幸福，我们有时候总是太过理想化，渴望单纯的爱情，希望摆脱世俗的婚姻，可是我们一切生活在俗世里，爱的激情是帮助进入婚姻的助推器，完成它应有的使命之后它必然会失去。你总是太过理想化，所以每每让你自己进退唯谷。”

3

节雨将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

她想不出在季风和自己的这段关系里，自己做得不到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节雨生活状态一直跟在大学念书时差别不大，不过是公司家的二点一线，唯一不同的是扩大了自己兴趣生活的圈子，闲暇时会跟闺密逛街，看漂亮衣服和饰物，有时也会偶尔作长途的旅行，到外面去看看生活之外的世界，然后让旅行所见丰富写作素材，将写好的文章贴到空间文字网站给大家分享，见有很不错的点击率内心便有巨大成就感，完全没有考虑名利方面。

季风一直是她在潇湘书院上的忠实读者，每出新的章节必读，节雨暗地里想，这个人如果是个男性，一定是个内心丰富细腻的人。直到她跟他网上交往，他许诺他给她修改文章，她已从内心将他接纳。这个人是继大学初恋结束之后第二个闯入她世界里的人。她的精神世界单纯而自足，从未想过从外人身上索求。

全情的投入和付出，换来悄无声息的无疾而终，节雨无法释怀，唯想通过旅行获得释然心境。于是在闭门一个星期后，作简单收拾，启程前往苏州。

苏州是座现代化的古城，老城区一切保持相对原有模样。节雨在苏州度过的是非常惬意的一个星期，暂时将所有烦恼抛诸脑后，尽兴地游逛了周庄、同里，网师园等地，打算打道回府时赶上诚品书店开业一月有余，心想来一趟，大陆最大一家诚品还是值得看看，于是将假期延长两天，前往诚品。

苏州诚品果然够大，仔细逛需要一天多的时间。不过由于时间有限，节雨只能选择性地看自己所好。逛完书店之外经过誓言画室，不由自主被吸引走到里面。

云泽正神情悠闲地泡着功夫茶，焚着檀香，放着若有若无的古琴背景音乐。

云泽见有客人进门忙上前招呼。节雨欣赏墙上画作连连赞叹，却并不询价，也不问及画作者的背景之类，云泽大致推断，她不过是借助赏画来排解情绪。

节雨此时的面容是忧郁的，只是她自己可能未曾察觉。云泽向来一副好心肠，也乐意帮助他人排解，于是招呼她坐下慢品刚泡出来的茶。

“姑娘是一个人到苏州？”

“是啊。来看看，很早就计划来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时间。”

“嗯，苏州很不错，适合人居住生活的一个城市。不过我看你并不太开心，想必此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散心吧。”

“是。你会算命。”

“这可不是算命，从你脸上就能看出来啊，你估计是遇到感情上的一些麻烦吧？”

“你怎知道？”

“像姑娘这个年龄，正是为此事最为忧心的时候，我也是过来人，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我们有时候总是对某段因缘际会太过于执着，在该放下的时候不懂得去放下。其实你这次出来，目的应该很简单，就是单纯的玩，至于别的就不应再挂怀。真的去了就让它去，若来了就让它来，没必要考虑太多，顺从自己内心就是。”

“听你一席话，瞬间有所感悟。”

4

南京老宅。

天井里的梧桐树下，摆着一张檀木桌，三张明国时期太师椅。

季风手里捧着本看过一半的书，旁边一白发老者捧着烟袋大口吸着烟，一老妇紧挨一旁清择蔬菜。

“这次回来几时回去上班？”老者停止抽烟，眯着眼睛发话。

“爸，妈，我回来就是为了多陪你们一阵子，不急着多挣那些钱。”

“我们两个作伴已然很好，不需要你陪，要陪也该是女子，心思细腻，一起聊天也让人开心。”

见父母这样讲，季风只得闭嘴，脸上再次露出痛楚表情，以前的种种再次浮现眼前。

三年前，正是季风在南京那家通讯公司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当时他正位处负责整个华南区的销售总经理。受一家当时上海最有名气的时尚杂志邀请参加她们举办的杂志成立十周年庆典活动，因为他们曾经跟这家媒体合作作过自家高端产品的市场营销推广活动。那次庆典上，季风被一个单纯明媚，叫雷曼女子吸引，瞬间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在季风眼里，她是自己完美的妻子人选，因为她聪明，活泼，善解人意，总是能够在自己心情苦闷的时候给自己以春风似的抚慰。在他们热恋的那段时间里，足迹遍步南京城，他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她身体不舒服时只要一个电话，他甚至都可以暂时停下手中正在处理的事务驱车带她去医院。一切只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他未来的妻，他不能让她受若，要好好保护她。

曾经，他还带她回来见过自己父母，父母对雷曼相当满意，只是因为父母都是老式保守人物对雷曼从事时尚行业编辑略有微辞，总以为这样的女子会有很重的虚荣之心，不过只有季风清楚，雷曼是个对文字极度痴迷的人，刚好又会穿衣搭配，刚好应聘时误投简历被纳入时尚行业，他知道她不是虚荣女子。

季风以为他带雷曼回来见过父母他们随后的婚期应该指日可待了，谁知一天，雷曼将他约到一间餐坊，吃过饭后平静告诉他，初恋男友从法国回来，对她旧情复燃，而她也无法忘记过去种种，跟季风提出分手。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记得他是怎样走出那间餐坊，当时只是感觉心中有东西全被抽空，生命不过一具躯壳。那次的失败恋情给他致命打击，以致随后颓靡数月，不过幸好他是刚强理智性情，数月后整理感情残败局面，将集团业绩做到有史以来巅峰。

工作再次步入正轨，空闲时间他还是喜欢将喜好寄托文字之上，一次误进潇湘，对节雨文章赞赏有加，从此断续联系，期间季风一直试图摆脱雷曼阴影，但总是失败，以至对节雨感情总有内心保留。直到离职去武汉与节雨亲密接触，才知道自己无法失去她，若失去，他不知自己后半生人生再去何去。在失去与得到患得患失间，他选择了暂时的逃离，最终不过是无法面对自我内心。

每次回忆，会是一种痛楚，也是一次自我疗治和解救。

在两个老人催促下，在面对自己内心真实诉求下，季风打算将自身决定告知云泽，以获取他的心理支持。

5

苏州诚品，誓言画室。

流淌着古琴背景音乐的画室里焚着檀木香，云泽悠闲地泡着功夫茶。节雨在云泽安详的面容下整个心也沉淀下来，捧茶细品，脸上露出悠然自若神情。季风站在誓言画室外，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梦境。云泽见到他，见他对喝茶陌生女子露出讶异神色，方似有所悟：

“这位客人，还不快进来与这位女施主一同品鉴人生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