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放中

外号叫“精明人”的老谢苗和一个谁也不知道姓名的年轻鞑靼人坐在河岸上一堆篝火旁边,另外三个渡船工人待在小木房里。谢苗是个六十岁光景的老人,瘦伶伶的,牙齿脱落了,可是肩膀挺宽,仍旧很健康的样子,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早就应该去睡觉,可是他衣袋里还有半瓶酒,他深怕屋里的年轻人问他要酒喝。那个鞑靼人有病,没精神,把身上的破衣服裹得紧紧的,正在讲辛比尔斯克省多么好,他撇在家里的妻子多么漂亮,多么聪明。他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不会超过这个岁数,现在衬着篝火的亮光,显得脸色苍白,露出哀伤的病容,看上去像是一个孩子。

“当然了,这儿不是天堂,”精明人说,“你自己也瞧得明白,这儿只有水啦,光秃秃的河岸啦,四下里的粘土啦,别的就没有了……复活节早就过去了,可是河面上还有冰,今天早晨还飘了雪呢。”

“坏!坏!”鞑靼人说,战兢兢地往四下里看。

大约十步开外流着乌黑的、冰凉的河水,汩汩地响,拍打着凸凹不平的粘土河岸,很快地向遥远的海洋流去。贴近这边河岸,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那是一只大驳船,渡船船夫管它叫做“大木船”。对岸远远的有些火光,一会儿灭了,一会儿又亮起来,像是小蛇在爬,这是人家在烧去年的草。蛇样的火光后面又是一片黑暗。可以听见不大的冰块撞在船边上的声音。天气潮湿、阴冷……

鞑靼人举眼看天空。星星跟在家乡看见的一样多,四下里也是一片漆黑,可是总还缺着点儿什么。在家乡,在辛比尔斯克省,星星完全不同,天空也不一样。

“坏!坏!”他反复说着。

“你会过惯的!”精明人说,笑了,“现在你还年轻,傻气,你嘴唇上的奶还没干,你凭你那股傻劲儿觉着天下再没有比你不幸的人了,可是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对自己说:‘只求上帝叫大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才好。’你瞧瞧我。过一个星期,大水退下去,我们就要在这儿摆下渡船。你们要到西伯利亚各处飘荡,我呢,却留在这儿,从这边河岸划到那边河岸。我白天晚上来来去去,照这样过了二十二年。梭鱼和鳟鱼在水底下,我在水上头。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要。只求上帝叫大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才好。”

鞑靼人往篝火上添些干枝子,向火跟前凑近一点儿,躺下来说:

“我父亲是个多病的人。等他死了,我的母亲和妻子就要到这儿来了。她们答应过的。”

“你要母亲和妻子来干什么?”精明人问,“这简直是傻气,老弟。这是魔鬼迷了你的心窍。滚它的,魔鬼!你千万听不得他的话,那该死的东西。别让他得势。他拿那些女人来逗你,那你就顶他,说:‘我不希罕!’他拿自由来逗你,那你就咬住牙,对他说:‘我不希罕!’我什么也不要!不要爹娘,不要老婆,不要自由,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滚它妈的!”

精明人拿出酒瓶来,喝了一口酒,接着说:

“老弟,我不是普通的农民,不是粗人出身,而是教堂助祭的儿子。当初我没流放的时候住在库尔斯克,老是穿着礼服,现在呢,我却把自己磨练到这个地步,能够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大吃青草了。只求上帝叫大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才好。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人也不怕。照我瞧起来,谁也不及我阔绰,谁也不及我自由。他们把我从俄罗斯送到这儿来,我从头一天起就咬住了牙:我什么也不要!魔鬼拿我的老婆,拿我的亲人,拿自由来逗我,可是我对他说:‘我什么也不要!’我打定了主意,所以你瞧,我过得挺好,我不抱怨。谁要是对魔鬼让一让步,听了他的话,哪怕只有一回,那就完了,这人就没救了:他陷进泥潭,灭了顶,休想爬出来了。不但像你们这样糊涂的庄稼汉会完蛋,就连老爷们,受过教育的人,也一样。大约十五年以前,他们从俄罗斯押来一位老爷。他没跟自己的兄弟平分家业,却把遗嘱假造了一下。据人家说,他是个公爵或者男爵,可是也许只不过是个当官儿的,谁知道呢?好,这位老爷到了这儿,头一件事就是在穆霍尔季斯科耶给自己买下一所房子和一块地。‘我要靠我自己的劳动来过活,’他说,‘我要劳累得满脸出汗,因为我现在不是老爷,’他说,‘而是移民了。’‘嗯,’我说,‘求上帝保佑您,那是好事。’当时他还是个青年,忙忙碌碌,十分操心,他往往亲手收割,打鱼,还能骑着马跑上六十俄里的路。不过,就是有一件事糟糕:打头一年起,他就骑马上格里诺邮局去取信。他总是站在我的渡船上叹气:‘唉,谢苗,不知什么缘故家里很久没有给我汇钱来了!’‘您用不着钱,瓦西里·谢尔盖伊奇,’我说,‘您要钱有什么用?您把过去丢开,忘掉,仿佛根本没有过,仿佛只是一场梦,您重新过活好了。别听魔鬼的话,’我说,‘他不会给您带什么好处来,他会把您拉到绝路上去。现在您想要钱,’我说,‘可是过不了多久,瞧着吧,您就想要别的了,随后越要越多。要是您打算要您自己幸福,’我说,‘顶要紧的是什么也不要。对了……要是,’我对他说,‘命运真要是狠心地欺负您跟我,那就不必跟它求情,对它叩头,而要看不起它,笑它。要不然它就会笑您。’我就是这样跟他说的……大约两年以后,我把他渡到这边岸上来,他搓着手,尽笑。‘我现在到格里诺去接我的妻子,’他说。‘她可怜我,’他说,‘她就来了。我那个人儿啊,她心多好,多善。’他乐得气也透不出来了。过了一天,他带着他妻子一块儿来了。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太太,戴着帽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各式各样的行李,一大堆。我那个瓦西里·谢尔盖伊奇在她身边忙个不停。他的眼睛一会儿也离不开她,把她夸来夸去总也夸不够。‘对了,谢苗老兄,哪怕在西伯利亚,人也活得下去!’‘哼,好吧,’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乐不下去了。’从那时候起他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到格里诺去打听从俄罗斯汇钱来没有。他要花许许多多的钱。‘她为我留在西伯利亚,断送自己的青春和美丽,’他说,‘跟我一块儿共患难,所以,’他说,‘我应当让她过得尽量快活才对……’为了让那位太太高兴,他就跟当官的和各式各样的坏蛋来往。当然,他得供那伙人吃喝,还得有一架钢琴,长沙发上也总得有一条毛蓬蓬的叭儿狗才成,活见鬼!……总之,奢华,娇宠。那位太太却没跟他住多久。她怎么住得下去呢?粘土啦,河水啦,寒冷啦,要蔬菜没有蔬菜,要水果没有水果。周围全是些无知无识的人和醉醺醺的人,没一点礼节,她呢,却是生长在大城里娇生惯养的太太……当然她闷得慌。再说她丈夫,不管你怎么说吧,现在可已经不是老爷,而是移民,不那么体面了。我记得,大概三年以后在圣母升天节前夜,有人在对岸叫喊。我划着渡船过去。我这一瞧不要紧,原来是那位太太,穿得严严实实,跟一位年轻的老爷,是个当官儿的,一块儿来了。还有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雪橇……我把他们渡到这边岸上,他们坐上雪橇,一阵风似的走了!一转眼他们就没影儿了。将近早晨,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赶着一辆双马雪橇,飞跑到渡口来。‘我妻子跟一位戴眼镜的老爷走过这儿没有,谢苗?’‘过去了,’我说,‘您上野地里追风去吧!’他飞跑着,追他们去了。他连追了五天五夜。后来我把他渡到对岸去,他往渡船上一扑,拿脑袋撞船板,哇哇地哭。‘本来就会闹成这个样子嘛,’我说。我笑了,还拿话点他:‘哪怕在西伯利亚,人也活得下去哟!’他就越发使劲地撞脑袋了……随后,他就开始巴望自由。他妻子到俄罗斯去了,当然他一心要上那儿去看她,把她从情人手里夺回来。他呀,老弟,差不多天天骑着马飞跑,要么上邮局去,要么进城去找长官。他老是把呈文递上去,求他们怜恤他,放他回家乡。他说光是给他们打电报,他就花了两百来个卢布。他卖掉他的土地,把房子押给一个犹太人了。他头发花白,背也驼了,脸色姜黄,跟痨病鬼一样……要是他跟你说话,他就发出‘唏哩——唏哩——唏哩’的声音……眼睛里一泡眼泪。他照这么递呈文,足足苦恼了八年,可是现在他又活了,又高兴了:他迷上了另外一样东西。你猜怎么着,他的女儿长大了。他瞧着她,他疼她。她呢,说实在的,也真不错:长得挺好看,眉毛黑黑的,性情活泼。每到星期日他总是跟她一块儿骑着马上格里诺的教堂去。他俩总是并排站在渡船上,她笑,他呢,眼睛一会儿也离不开她。‘对了,谢苗,’他说,‘哪怕在西伯利亚,人也活得下去。就连在西伯利亚也有幸福。瞧,’他说,‘我有一个多么好的女儿!大概周围一千俄里以内,你休想找着另外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您的女儿不错,’我说,‘的确,这是实话。……’可是我心里说:‘等着瞧吧……这妞儿正年轻,她的血流得正欢,她要生活,可是这儿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果然苦恼了,老弟……她蔫下去,蔫下去,憔悴了,病了,现在她站都站不住了。她害了痨病。这就叫西伯利亚的幸福,见它的鬼!这就叫人在西伯利亚也活得下去……他老是骑上马去找这个大夫,找那个大夫,把他们带回家去。他只要听说二三百俄里开外有个大夫或者巫师,马上就坐车去找。为了请大夫,他花了好多的钱哟!要依我说,他还不如把那些钱打酒喝了的好……她反正是要死了。她一定会死的,那他可就完了。他会伤心得上吊,要不然就逃回俄罗斯去,那是一定的。他跑掉,人家抓住他,于是他受审,罚苦役,他就要尝尝鞭子的味道了……”

“好,好。”鞑靼人嘟哝着,冷得缩起身子。

“什么事好?”精明人问。

“妻子,女儿……苦役算什么,伤心算什么,反正他看见妻子,看见女儿了……你说,什么也不要!可是什么也不要,坏!他妻子跟他一起住了三年,那是上帝赐给他的恩典。什么也不要,坏;可是三年,好。你怎么不懂呢?”

鞑靼人浑身发抖,费劲地挑选他知道得很少的俄国话,结结巴巴地说是求上帝别让人在外乡生病,死掉,埋在又冷又黑的土地里才好,又说只要他妻子上他这儿来一天,哪怕只来一个钟头,那他也情愿为这种幸福受任什么样的苦,而且感谢上帝。一天的幸福总比什么也没有强啊。

后来他又说他把一个多么美丽聪明的妻子丢在家里了。然后他双手抱住头,哭起来,向谢苗担保说他什么罪也没犯过,他在冤枉地受苦。他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叔叔抢走一个农民的几匹马,把那个老头打得半死,村社审判不公,下了一个判决,把三弟兄一齐流放到西伯利亚来,叔叔是有钱的人,倒留在家里了。

“你会过惯的!”谢苗说。

鞑靼人一声不响,用沾着泪痕的眼睛呆望着火。他的脸上现出迷茫和恐惧,仿佛仍旧不懂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生活在黑暗和潮湿里,在生人旁边,而不是在辛比尔斯克省。精明人在火旁边躺下去,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冷笑一声,低声哼起歌来。

“她跟她爸爸在一块儿有什么乐子呢?”过了不大的工夫,他说,“他爱她,他得到了安慰,这话不错,可是,老弟,对他可得小心,他是个严格的老头子,厉害的老头子。年轻的小妞儿却不要严格……她要温存,要哈哈哈,荷荷荷,要香水和头油。对了……唉,事情不妙哟!”谢苗叹口气,笨重的站起来,“酒全喝完了,所以到睡觉的时候了。怎么样?我要走了,老弟……”

剩下自己孤单单一个人,鞑靼人就再添点干枝子,躺下去,呆望着火,开始想他自己的故乡和他的妻子。要是他妻子能来住上一个月,哪怕住上一天,那多好。随后,要是她想回去,再让她回去好了!来住一个月,哪怕只住一天,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可是万一他妻子真照她应许过的那样来了,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在这种地方,她住到哪儿去呢?

“要是没有东西吃,那怎么活得下去?”鞑靼人大声问。

他现在摇一昼夜的船,他们才给他十个戈比。不错,过路的人赏茶钱、酒钱,可是他那些同伙私下把收来的钱全分光了,一个也不给鞑靼人,反而笑他。他穷得挨饿,受冻,害怕……现在,他周身酸痛,发抖,本来应该到小木房里去躺下睡觉才对,可是他在那边没有被子盖,比在河岸上还要冷。这儿他也没有被子盖,可是他至少还可以烧起火来……

再过一个星期,大水完全退了,他们安排好摆渡的时候,除了谢苗以外,所有的渡船工人都用不着了。鞑靼人就得从这个村子走到那个村子,哀求施舍,找活儿干。他妻子才十七岁;她好看,娇气,腼腆。难道她能不戴面纱,从这个村子走到那个村子去讨饭?不行,这种事就连想一想都是可怕的……

天已经亮起来,驳船、水上的河柳丛和浪花都现出清清楚楚的轮廓。要是回头看,那边是粘土的高坡,坡底下有一个用深棕色麦秆铺成房顶的小屋,高一点的地方,村子里的农舍挤在一块儿。公鸡已经在村子里喔喔地啼起来了。

红褐色的粘土坡、驳船、河流、心眼不好的生人、饥饿、寒冷、疾病,也许这都不是真实的吧。鞑靼人暗想:这多半只是一场梦。他觉得自己在睡觉,还听见了自己的鼾声……当然,他是在辛比尔斯克省的家里,他只要叫一声他妻子的名字,包管她会答应。他母亲就在隔壁房间里……可是,天下有多么可怕的梦呀!为什么要有这种梦呢?鞑靼人微微笑着,睁开眼睛。这是什么河,伏尔加吗?

天在下雪。

“要渡船啊!”对岸有人叫喊,“船啊!”

鞑靼人醒来,去叫醒他的伙伴,把船划到对岸去。渡船工人走到河岸上来,一面走,一面穿上他们的破羊皮袄,用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骂街,冻得缩起身子。他们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河面上飘来一股刺骨的寒气,他们分明觉着这条河又可恶又可怕。他们不慌不忙地跳上大木船……鞑靼人和那三个渡船工人拿起宽叶的长桨,在黑暗中看上去那些长桨像是螃蟹的螯。谢苗把肚子压着很长的船舵。对岸的喊声仍旧没停,还放了两枪,大概以为渡船工人睡熟了,或者到村子里的小酒馆去了。

“得了吧,忙什么!”精明人用深信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不必着急,反正到头来总是一场空的那种人的口气说。

粗笨沉重的驳船离开河岸,在河柳丛中飘浮过去,只有从那慢慢向后退去的河柳才看得出驳船不是停在原地方,而是在动。渡船工人们匀称地合着拍子划桨。精明人用肚子压着船舵,他的身子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从这边翻到那边去了。在黑暗中看上去,倒好像那些人坐在一种生着长爪子的上古动物身上,骑着它走过人有时候在恶梦中才会看见的那种寒冷荒漠的地方似的。

他们出了河柳丛,飘到空旷的水面上。对岸已经可以听见船桨的嘎吱嘎吱声和匀称的溅水声,就叫道:“赶快!赶快!”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驳船沉重地撞在登陆的渡口上。

“天老是下个不完,天老是下个不完!”谢苗嘟哝着,擦掉脸上的雪,“这些雪都是打哪儿来的,只有上帝才知道!”

河岸上站着一个身材不高的瘦老头子,穿一件短狐皮袄,戴一顶白羔皮帽子。他站在离马不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他现出阴郁的、心事重重的神情,仿佛在极力回想什么事,对他自己的不中用的记性很生气似的。谢苗走到他面前,脱掉帽子,现出笑脸,那人就说:

“我要赶到阿纳斯塔西耶夫卡去。我女儿又病重了。据说阿纳斯塔西耶夫卡有一位新派来的医师。”

他们把马车拖上驳船,划回去。谢苗称之为瓦西里·谢尔盖伊奇的那个人,在大家划船的时候始终站在那儿不动,抿紧厚嘴唇,瞪着眼睛发愣。车夫请求他允许在他面前抽烟,他也没答话,好像没听见似的。谢苗用肚子压住船舵,讥诮地瞧着他,说:

“哪怕在西伯利亚,人也活得下去。活得下去哟!”

精明人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好像他证实了一件事,好像由于事情的结局不出所料而高兴似的。那个穿短狐皮袄的男子的狼狈不幸的样子分明招得他十分快活。

“现在坐车,路上尽是烂泥,瓦西里·谢尔盖伊奇,”他说,这时候马在岸上又套好车子了,“您应该过两个星期再去,到那时候路就干一点儿了。要不然,索性不去也罢……要是您跑一趟路,真会有什么好处,倒也罢了,可是您自己也知道,坐上车子成年累月地跑,白天晚上地跑,到头来一点用处也没有。这是实实在在的!”

瓦西里·谢尔盖伊奇一句话也没说,赏了酒钱,坐上车子走了。

“瞧,他又跑去请医生了!”谢苗说,冷得缩起脖子,“可是要想请真正的好医生,那就跟到田野上去追风,要抓住魔鬼的尾巴一样,滚它妈的!好一个怪人,主啊,宽恕我这个罪人吧!”

鞑靼人走到精明人面前,带着痛恨和憎恶瞧着他,周身发抖,用不连贯的、夹着鞑靼话的俄国话说:“他好……好,你坏!你坏!老爷是好人,很好,你是畜生,你坏!老爷是活人,你,死尸……上帝创造人,是要人活,要人高兴,要人伤心,要人忧愁,可是你,什么也不要,所以你,不是活人,是石头,泥土!石头才什么都不要,你也什么都不要……你是石头,上帝不爱你,爱老爷!”

大家都笑起来。鞑靼人轻蔑地皱起眉头,摇了摇手,把身上的破衣服裹一裹紧,走到篝火那儿去。渡船工人们跟谢苗慢步走回小屋里去。

“天真冷!”有一个渡船工人哑声哑气地说。潮湿的土地上铺着麦秆,他躺下去,伸直身体。

“对了,真不暖和!”另一个人同意道,“这日子真是活受罪!……”

大家躺下睡觉。门给风刮开了。雪飘进屋里来。谁也没心起来关门:他们怕冷,而且懒得爬起来。

“我挺好!”谢苗说,他快要睡着了,“只求上帝叫大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才好。”

“你是个结实的汉子,谁都知道。连魔鬼都不来抓你。”

外面传来狗嗥一样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在那儿?”

“这是那个鞑靼人在哭。”

“嘿!……真是个怪人!”

“他早晚会过惯的!”谢苗说,立刻就睡着了。

另外几个人也很快就睡着了。门始终也没有关。

18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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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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